1976年冬季,太行山区连降大雪,天地一片银白。我身穿新军装,被一辆四处透风的卡车载着离开新兵连,钻进一条狭窄的深山沟。沿途到处是红褐色的石头,岩缝里冒出一丛丛干枯的酸枣刺,少有人烟。经过长途跋涉,卡车停在深山坳一座院子里。院子北边和东边,依山坡建一排丁字形低矮红砖瓦屋,南边是伙房与餐厅,西边有一个宽敞的大教室。老兵说,这是军部的机务站。
陆续有卡车载着新兵驶入院子。大伙儿跺着早已冻僵的双脚,跳下车去篮球场上集合,按照花名册点名编班。总共8个班,我被分到3班。讲话的队长高大壮实,操着浓重的四川口音介绍说,我们要在报训队封闭训练一年,由军特批,每人每天增加一分钱伙食费。
我们像初入校门的新生一样,每人领取一支铅笔和方格生字本,外带一把削铅笔的小刀,一切从头学起。收报教员先教我们削铅笔,从离笔端3厘米处削起,笔尖露出0.5厘米,严禁用小刀刮铅笔芯。然后逐个纠正握笔姿势,以拇指、食指和中指为3个支点,轻轻握住铅笔,开始练习写10个阿拉伯数字和26个拼音字母。从哪里起笔,到哪里收笔,要求严谨。
初始,学员们觉得这是早就学过的“小儿科”,有点心不在焉。收报教员在讲台上提醒道:“基础打不牢,当心被淘汰。”进入抄报和发报训练,有学员跟不上快节奏,陆续打背包走人了。剩下的学员怕被淘汰,即使熄灯后躺在床上,手指还在肚皮上写数码。
我们学习立指发报JN江南sports,教员将电键的钢丝簧调得很硬,小臂和胳膊肘不能抬起来,全靠手指手腕的力量按动键钮。食指和中指指腹被胶木键钮磨出血珠,钻心疼,慢慢地结了一层老茧。山沟里寒风透骨,滴水成冰,长时间脱帽端坐在教室内,学员们的手冻得又硬又红。
星期天,我们听说要参加助民劳动,一个个欢呼雀跃。我们到附近山村借荆条筐和推车,帮助山民往山坡运送粪肥。那年月,闭塞山村没有公路,只能靠独轮小推车两侧安放的两个荆条筐驮运物资。我们刚学推车,走不了两步就翻车,老乡手把手教我们说:“推小车,不用学,只要扭得活。”慢慢地,我们肩挎背带,攥住车把,推起小车扭腰甩臀保持平衡,再也没有翻车。我们还跟山民学会搬石头围堰,在半山坡开荒栽种蔬菜。满坡的大白菜,长势喜人。
参加边境自卫还击作战前夕,寒冬深夜我们紧急集合,关闭电台指挥,保持无线电静默。没有向导引路,数百人悄无声息扑进深山,进行演练。雪后的山谷寒风料峭,我们从南坡登山,再由北坡下山,路上积雪经过前边的战友踩踏,顷刻间变成“溜冰场”。山高坡陡,摸黑前行的我们,只能用双手拽住荆棘往下溜。一夜间,我们翻越3座大山,黎明到达目的地。这次演练,我们积累了山岳丛林地区作战经验。后来,在恶劣的战场环境中,我们始终保持电台联络畅通,完成作战任务。
告别军营40多年,一个艳阳高照的夏日,我再次扑进太行山的怀抱,驱车直行数百公里。面对熟悉的大山,追寻从军的足迹,我的心情无比兴奋。昔日嶙峋的山巅,早已被灌木丛覆盖,蓊郁的植被遍布沟壑。老旧的营房不见踪影,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座工厂,轰鸣的机器声在山谷中回荡。凭借记忆深入谷底,终于又见熟悉的石头墙和石头房。钻进院落搜寻旧迹,从军时曾经推过的独轮车、用过的荆条筐,浸润着岁月的包浆陈列于民俗博物馆内,供游人观赏。
中午时分,我们驱车来到豫晋交界处的瓦泽沟。环顾西侧的王莽岭,悬崖处的山洞,就是电影《平原游击队》中李向阳的原型之一郭兴的指挥部。抗日战争时期,一支敌后武工队在郭兴带领下,像钢刀一样从山川直插平原敌占区,令日寇和汉奸闻风丧胆。如今,在这莽莽山岭间,仍然传颂着战斗英雄郭兴的抗日故事。与南坡一山之隔,是有名的郭家大寨。唐朝名将郭子仪曾经在这里屯兵韬光养晦,率师出山一举平叛安禄山、史思明之乱。回望峰峦叠嶂的大山,绿浪翻滚,心间顿生“老夫聊发少年狂”之感。